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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波）真假大律師——“中原第一大律師”李奎生案件紀實
日期：2009-05-26 作者：楊波
李奎生，鄭州擎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自稱也被一些媒體稱為“中原第一大律師”、“法壇怪杰”，因詐騙罪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作為河南省首個被判刑的律師，李奎生稱自己是“在憑空加罪面前，拋頭灑血，尋求司法公正的律師”；而檢察官則說是與“假律師的真較量”。李奎生案件作為司法個案意義或許不是普遍的；但無疑是典型的，從中可以窺見中國律師生存的點滴狀況。所以，在紀念律師制度恢復30周年的今天，回顧李奎生案件不無裨益。
法壇怪杰身陷囹圄
2001年10月23日，李奎生因涉嫌變造國家機關證件被河南省滎陽市公安局（以下簡稱滎陽公安局）逮捕。2002年年底，滎陽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滎陽檢察院）向滎陽市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滎陽法院）起訴，指控李奎生犯有詐騙、敲詐勒索和幫助偽造證據罪。此時，距離他前一個被宣告無罪的案件時間尚不足一年，李奎生才出監獄又入牢籠，我擔任了他的一審辯護人。
早在1998年，滎陽檢察院曾經以涉嫌受賄罪對李奎生立案，發現他不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后，案由又改為“涉嫌幫助偽造證據罪”。2000年12月31日，案件指定管轄法院—河南省中牟縣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中牟法院）一審判決李奎生無罪。李奎生出獄后，全國刮起"中原第一大律師蒙冤" 旋風，《法制日報》、《民主與法制》、《中國律師》、《人民法院報》等200多家媒體報道了李奎生案件，稱李奎生一案是“現代楊乃武與小白菜案”、“中原第一大律師冤案”，是“千古奇冤”。李奎生斗志昂揚，多次到有關部門上訪，要求公安、檢察機關給予巨額刑事賠償。新華社記者將此案發表在新華內參的“國內動態清樣”。2001年春節后，李奎生案件驚動了中央，中央領導批示要徹查此案。河南省委政法委主要領導也相繼對此案作出重要批示。2001年2月份，鄭州市公檢兩家聯合成立了專案組，對李奎生一案進行復查。此時，距李奎生2001年1月4日被宣告無罪，時間僅一個月，針對他的刑事案件偵查程序再次啟動。
2001年2月開始，李奎生的出生地和曾經工作過的單位先后被調查，專案組在徹底復查中發現，李奎生及其妻子的律師資格證經司法技術鑒定都是偽造的文書，他們都是假律師。同時，偵查人員又獲取了李奎生涉嫌詐騙的重大犯罪事實，認定“李奎生冤案”純屬子虛烏有。2001年7、8月間，《河南商報》和《法制日報》分別刊登了對李奎生夫妻的“通緝令”。
李奎生案件從偵查到起訴一直是以專案組的形式在辦案，滎陽檢察院在全院范圍內公開競聘了公訴人，集中全院人力、物力、財力，確保辦案需求。專案組成員們夜以繼日地進行案件審查工作，盡管他們的家距離檢察院才500米，孩子都很幼小，加上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但是，他們仍然堅持吃住在辦公室。就這樣，據媒體報道，專案組成員還謙虛地說：“其實，檢察長最辛苦。他有時半夜到現場指揮，協調案件到凌晨三四點鐘，領導是我們的榜樣。再說，維護法律的尊嚴，我們更義不容辭！”
那么李奎生為什么會被司法反復追究，他為什么從“中原第一大律師”變為滎陽市看守所一待決囚犯呢？
代理案件禍及自身
1998年4月9日，河南省滎陽市財政局局長薛五辰因為涉嫌貪污、受賄被滎陽檢察院立案偵查。他不愧是財政局長，對財物有一種本能的熱愛，存折總數有222張，據報道，他每天都要把這些存折清查一遍，然后才能安穩地入睡。案發后，親屬慕名找到了李奎生，李奎生以30萬元包薛五辰無罪的“大包”形式承接了案件。但是，受理案件后李奎生使盡了渾身解數，滎陽檢察院始終不讓他以律師的身份提前介入案件。
檢察機關為什么在李奎生委托手續齊全的情況下不讓他介入案件呢？在李奎生的案卷中，有薛五辰給親屬寫的便條一張：“我意不要再請其他了，相信滎陽檢察院領導?！痹摫銞l上的落款時間1998年是由1999年改寫而來。原來薛五辰妻子以前給他聘請了兩個律師提供法律幫助，檢察機關以薛五辰不愿意更換律師為由拒絕接受李奎生的委托手續。曾經擔任李奎生原審辯護人的朱妙春律師指出，薛五辰此舉，缺乏合理的動機，不合常理，而檢察院不讓薛五辰當面拒絕李奎生更顯得此事出人意料地蹊蹺，寫錯年份只能讓人產生這不是薛五辰本意的結論。但是，滎陽市一位人大副主任和滎陽檢察院辦案人員都出具證明稱薛五辰不同意變更辯護律師為李奎生。由此，檢察機關就理直氣壯地拒絕李奎生履行職責。李奎生無奈又推薦鄭州市新星律師事務所主任胡天中作為律師介入，薛五辰親屬又交了12.8萬元。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由于法律沒有規定在親屬委托與當事人意愿不同的時候，律師應當面征詢當事人的意見，所以李奎生盡管拿著合法的手續，就是無法見到當事人。
李奎生在接受委托時曾經告訴薛五辰妻子，只要檢察院搜出的款項都有合法來源，薛五辰就沒有罪。薛五辰的妻子說，都有合法的來源并且提供了證人。李奎生對部分證人進行了調查，證人都表示“絕對無虛假”，敢到法庭上做證。那邊薛五辰在看守所里也翻了供，將檢察機關查獲的300多萬贓款出處說的有根有據，貪污鐵案變成了司法冤案。滎陽檢察院馬上組織偵查人員進行核實，但是，證人紛紛躲了起來，求助滎陽公安局以后，19個證人中的15人相繼被警方控制起來并承認了自己做偽證的事實，并且講是李奎生暗示他們做偽證，于是李奎生由此進入檢察機關的視線。同年12月2日，滎陽檢察院通知李奎生到檢察院來，他以為可以去會見日思夜想的薛五辰了，連忙開車從鄭州趕往滎陽。但是，迎接他的是一張《傳喚通知書》，李奎生在《傳喚通知書（回執）》上注明：“從98年12月2日上午9時開始。”從此，李奎生的律師生涯結束了，那么，李奎生到底干了什么違法的事情呢？
大律師蛻變小混混
專案組認定李奎生自吹“法壇怪杰”、“中原第一大律師”，在辦理王全貴案和薛五辰案時以包攬無罪的形式詐騙當事人50萬元，在薛五辰案件中又敲詐勒索當事人12.8萬元，李奎生的行為構成了詐騙、敲詐勒索和幫助偽造證據罪。專案組還對他的歷史進行了全面調查，認定李奎生和妻子通過行賄5000元錢給司法廳某工作人員，偷換了考試卷，騙取了律師資格；通過對李奎生學歷的窮追猛打，將他自稱的碩士學歷降格為中專文化；專案組還挖掘出李奎生在辦理一個刑事案件時，曾經向法院呼吁槍下留人，導致該死刑犯的執行被停止，經過查證后，發現他反映的情況不實，復又執行。還有，一女子投訴李奎生以給她辦律師證為誘餌將其強奸，當時司法局查到最后亦不了了之。總而言之，專案組經過辛勤工作，將“中原第一大律師”變成了街頭小混混。
李奎生強烈反對，他很健談，稱他的案件已引起國家領導人和國際社會的高度重視，不是一個簡單的刑事案件，已經上升到了政治的高度。他展示手中的一沓子材料，上面已經編到3000余號，都是他寫給政法系統的主要領導、媒體和自述的無罪材料；同時，他又拿出一捆空原珠筆芯，證明他在不屈不撓的書寫申辯材料。李奎生控訴辦案機關對他進行刑訊逼供，并且從懷里掏出一個衛生紙團，打開后里面有一小堆黑紫色的塊狀物，他迎著我探究的目光解釋說，這是傷疤結的痂。李奎生在看守所里寫的材料充滿著激昂的斗志，他就象堂吉訶德一樣在向自己無法克服的力量挑戰；但是，他的思想過于擁擠，千言萬語搶著要從他的嘴里沖出，于是，就顯得重復羅嗦、邏輯混亂，或許他的“中原第一大律師”桂冠真戴得有點勉強。但是，人品、能力與犯罪是兩回兒事，李奎生到底有罪還是無罪呢？司法機關為何牢牢抓住他不放呢？
法庭內外好戲連臺
2003年2 月26日和4月9日，李奎生案件兩次開庭審理。法院戒備森嚴，在經過兩道檢查崗后，我這個辯護人才能進入法庭履行職責。隨著審判長一聲：傳被告人李奎生到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法庭的門口看去，只見李奎生外面穿著一件綠色的棉大衣，里面穿著一身深蘭色的西服，在幾個法警的押送下，戴著手銬挺胸昂頭走進法庭。他的出場使我想起了革命樣板戲“紅燈記”中李玉和的形象，雖然身陷囹圄，但是氣宇軒昂，用大無畏的眼光注視著法庭，絕對沒有犯罪分子受審時的畏懼表情。
我為李奎生做了無罪的辯護，我指出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都存在程序違法問題。根據“ 刑事案件由犯罪地的公安機關管轄“的規定， 滎陽市公安局對發生在鄭州市的變造國家證件行為沒有管轄權；同時，被告人供述和證人證言取得都違反了《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定（修正）》和《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修正）的規定，沒有排除非法的證據。
關于李奎生詐騙罪的指控，我指出，李奎生通過舞弊獲得律師資格的證據不足，李奎生指出他的有罪供述是在刑訊逼供下作出的，證人也推翻了以前的陳述，河南省司法廳是在對李奎生違紀舉報 “查無實據”后頒發了律師資格證書和律師執業證。他在辦理王全貴和薛五辰的案件中沒有自詡雙碩士和法壇怪杰，證人也沒有證明他在接受案件時以雙碩士和法壇怪杰頭銜來抬高自己。李奎生是律師，接受犯罪嫌疑人親屬的委托，為其提供法律幫助或者辯護是法律賦予律師的職責，并且律師除辦理法律援助案件外，辦理其他案件實行的是有償服務，李奎生向當事人收取多少代理費是雙方合意的結果，不涉及犯罪問題。他接受委托后確實開展了工作，為親屬分析案情，為會見犯罪嫌疑人四處奔走游說，會見嫌疑人的目的沒有達到不等于李奎生沒有履行職責，故詐騙罪的指控不能成立。
關于李奎生敲詐勒索罪的指控，我指出，起訴書指控李奎生以所謂的王全貴案件少交錢被判刑為例相要挾，迫使薛五辰妻子不得已交出12.8萬元的事實不能成立。因為薛五辰妻子交錢在先，王全貴被判刑在后，李奎生不可能以不存在的事實相要挾；薛五辰妻子出于救夫心切交錢完全是自愿的，律師收費是否規范的問題不是敲詐勒索行為，所以，敲詐勒索罪的指控也不能成立。
關于李奎生幫助偽造證據罪的指控，我指出，起訴書對李奎生幫助偽造證據罪的指控違反了“一事不再理”的法律原則，本案不具備重新起訴的條件，原中牟法院的無罪判決應當維持。
最后，我向法官呼吁，刑事審判的目的是為了尋求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司法公正是達到這一目的唯一途徑，根據我國刑法犯罪構成的理論和法律的具體規定，李奎生不應對自己沒有實施的犯罪行為承擔法律責任。人民法院應當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62條1款3項之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
李奎生案件審理期間，媒體關注李奎生案件的視角非常有意思。省內媒體的報道角度，是側重于揭發李奎生的犯罪事實；而省外媒體的報道視角更關注于李奎生是否是被冤枉了的律師。滎陽檢察院在兢兢業業辦案的同時，沒有忘記團結新聞媒體。在李奎生案第二次開庭審理的中午，在場記者都被請去赴宴?！赌巷L窗》雜志的記者石破先生對此這樣描述：滎陽市檢察院宣教處一名干部邀請所有到場記者吃飯，并在飯桌上提醒記者“不要被李奎生在法庭上的表演所迷惑”。飯后，該干部向記者散發一份檢察院的新聞稿：《鐵案鎖定李奎生》。不過從后來的報道看，外地媒體的記者們仍然不賣面子地對李奎生案件說短論長。
法庭的審理過程雖然是枯燥的；但是，法庭和法警傳喚證人程序式的表演卻給激烈的庭審帶來了些許快樂。只要審判長一說傳證人某某某，大家心里就喊：報告，證人沒有到庭。等到法警從法庭外面進來真的向審判長這樣報告時，全場就爆發出會心的笑聲。
律師榮譽至高無上
2003年11月30日，李奎生案件一審宣判。滎陽法院（2003）滎刑初字第52號《刑事判決書》評判，起訴書關于李奎生偷換律師資格考試試卷和詐騙薛五辰妻子30萬元的指控，證據不足，指控不能成立，不予支持?！氨桓嫒死羁捌滢q護人的該項辯解，予以采納?！钡爸缚乇桓嫒死羁p騙王平貴20萬元的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本院予以支持”。李奎生敲詐勒索薛五辰妻子12.8萬元，“其行為已構成詐騙罪。公訴機關指控不當，應予糾正；李奎生及其辯護人的不構成敲詐勒索罪的辯護理由成立，予以采納”，“指控被告人李奎生犯幫助偽造證據罪證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被告人李奎生及其辯護人的此項辯解、辯護意見予以采納?！弊詈?，滎陽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李奎生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10，000元，非法所得32.8萬元予以追繳，返還被害人。
李奎生不服，提起了上訴，張思之律師做了他二審辯護人，張思之先生曾經在《河南李奎生案中的證據問題》一文中指出，楊波律師關于控方資料不能作為證據的觀點“完全正確”。當時，鄭州擎天律師事務所代理主任索書江律師邀請我與張先生一起作李奎生的二審辯護人，由于我當時確實無法脫身，所以失去了向張先生學習的寶貴機會。2004年5月18日，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鄭刑二終字第28號《刑事裁定書》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5月28日，李奎生在《刑事裁定書》上寫道：“我堅決申訴到底”。 經過漫長的訴訟，李奎生的案件終于落下帷幕。
勿庸諱言，李奎生在履行職務過程中確有夸大其詞的地方，在業內外也沒有良好的口碑；但是，他沒有能夠履行律師職務不是他的過錯，必須依靠執法機關配合律師才能執業的狀況，使律師在很多時候確實無可奈何。由李奎生案件我進一步想到了律師的職業榮譽，在艱難的法治進程中，社會對律師的要求是多方面的，不僅是業務的精良，同時還要有高尚的人品，所以，只有那些真正把律師作為事業追求的人們才能成為法律之師、社會表率。律師職業不僅是我們的謀生工具，更是我們一生應當堅守的高尚職業，這是我們紀念律師制度恢復30周年應當珍惜的職業榮譽，誠信、守法、理性應當成為我們的職業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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