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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父親

2018年第07期    作者:文│羅譚    閱讀 8,175 次

那些日子，總是刻骨銘心，常常想起，還會帶著淚水懷念。

2013年5月16日（農歷四月初七）九時許，是我此生最悲傷的時刻，我九十高齡的父親離我而去了。當父親在家族宗祠的大廳合上眼睛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知道，那個為我遮風擋雨了四十五年的天塌了，我再也不能聽到父親的呼喚，和那些慈祥的應答了。大雨瓢潑，在心底，一直下到天荒地老。

我的父親，勤奮善良、吃苦耐勞、淳樸憨厚、自強不息，具備了一個中國農民的全部優秀素養。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不到一小時就離世了，因怕我們姐弟幾個受委屈父親也沒有再婚。一個男人自壯年始，就要擔負起雙親的角色，飽受的艱辛可以想象。無論酷暑嚴冬，他每天都會起早貪黑，似乎永不知疲倦，哪怕是大雨滂沱，他又當爹又當娘也在家中忙個不停，幾個孩子幾張喂不飽的嘴和無休止的“爭吵打鬧”，總是讓父親有做不完的事......

父親的勤勞，是付出數倍于常人的艱辛，讓同樣的荒山惡水，種出了比別家要多收上個三五斗的糧食，菜園也總要比別人家的長得好。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缺衣少吃的艱難歲月里，不僅沒有讓我們姐弟挨餓，而且每年過年時每人都會有新衣服穿，但父親自己卻很多年都未曾添過一件新衣！每年的除夕，是父親唯一放松的日子，當年味散去，坐在煙花鞭炮的余煙中，看著我們簇擁在他的身邊，看著逐漸長大的懂事的我們，我相信這是父親最快樂的日子。

我的父親雖然目不識丁，卻有“家貧子讀書”的見識。正是父親對我識字上學的要求從不懈怠，才會常在家鄉的小河旁、田野間看到一個一邊看書一邊放牛的少年身影。即使家中也常困頓，但父親對于我讀書所需的紙筆用具總是想方設法置辦齊全。我現在的書房里收藏著的已近40年時光的小硯盤、新華字典，都是那時父親用家中他舍不得吃的雞蛋換來的錢給我買的。父親也許已經不記得那個大雨滂沱的春日了，那個雨天的下午，我因為不用放牛，就和幾個小伙伴在家中玩起了紙牌游戲。父親剛在地里勞作完了披著蓑衣回來，叫我不要玩了看看書，我卻沒有理會。父親最容不得我“玩物喪志”，一氣之下，把紙牌連同我的書包一起扔到了大雨中的院子里，還不允許我姐姐把我的書包撿回來。夜里我在無限的愧疚和不安中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剛睜開睡眼，卻看到父親拿著烘干的皺巴巴的書和書包坐在床邊，用手撫摸了一下我的臉，將書和書包遞給我：“談談，要用心讀書啊！少時有書不讀，以后要后悔的。”原來是父親吃過晚飯后自己去院中把書包撿了回來，用了大半夜的時間才把書一頁一頁烘干。看著父親有些蒼老的臉龐和粗糙的手，我第一次因為感動而淚流滿面。我在心里暗暗發誓：“爸爸，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的。”從此我發奮讀書，因為我知道我背負著父親沉沉的希望——樸素的知識改變命運的希望，不再面向土背朝天而是能走出大山的希望。我一路向前，考入縣城中學，再考入省城最好的大學。成為曲洋大窩羅氏的首位大學生。

我的父親，是那樣的善良質樸，即使受了他人的委屈，甚至別人欺負我們家，也從沒聽到他和鄉親有過任何口角，總是默默忍受。即使自家糧食也短缺，遇上有上門討食的過客，他也總是不會讓人空手而去。鄉親有困難時,他總是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出手相助……

父親是個莊稼漢，一生幾乎沒有離開過家鄉的大山，因為他會暈車。但我在于都中學讀書時，他卻不顧路途遙遠及交通不便，一路顛簸來給寄宿的我送大米。無法忘記，在每次知道我要回家時，父親都不顧自己年老體弱，堅持親自到圩上買好我喜歡的菜蔬，為我準備好各種生活用品。無法忘記，每次在我回家探望父親時，他雖腳步蹣跚，卻還不忘為我操心點燃驅蚊香這樣的小事；無法忘記，每次我要離家時，父親總是立在村口看著我走遠的身影，久久不愿回去，直到父親幻化成我身后的那片巍峨的遠山……

父親啊，以后我回到大窩上，再也無法相隔很遠，就可以聽到您大聲喊著“談談,你轉來里啊”的親切問候了；再也沒有您會為我準備喜歡的菜蔬和為我的生活小事操心了；更沒有您在我出發時守在我背后那依依不舍的身影了……這一次，我的淚流滿面是深深的思念。

父親雖沒有給我留下物質財富，但他那自強不息、面對困難的自信和永不放棄的品德，讓我終生受益。正是受益于他這些品德和精神，我才有機會走出家鄉曲洋的小山村，到縣城、省城求學；懷著改變貧窮的愿望，才有勇氣在上世紀90年代初就辭去公職到改革開放的前沿深圳闖蕩，還完全依靠自學獲得了律師執業資格，然后又來到大都市上海做了執業律師，雖說遠沒有達到大律師的級別，但我相信也一定能足以讓父親驕傲和自豪。而父親樂于助人的品德的熏陶，讓我省下每一筆不必要的開銷，通過慈善助學的途徑，盡力幫助家鄉貧窮的孩子圓他們的讀書夢。如果父親在天上看到曲洋小學的孩子們讀著我為他們購買的幾千冊圖書洋溢出的笑臉，我仿佛看見了父親那黝黑的臉上燦爛的笑容。

我的父親，雖只是個平凡普通的鄉村農民，但在我的心中同樣是偉大的，也永遠是最為敬仰的神靈。

時光匆匆，父親已經離開我五年了。每一個呼吸的空隙，我都還能感受到父親的存在。但是，五年前我還能常回到江西的一個小山村曲洋大窩去看望他。而今，無論再怎么想念，也只有在心中默默地念想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感受，現今有了親身體會，刻骨銘心。

我們都為人子，父子的情感簡單而純樸。往往是這種簡單而純樸的情感，卻能在人的一生中沉淀，時時憶起，依然淚流滿面。抹一把淚，卻還要繼續前進，因為，我們也同樣為人父，我們希望，在夕陽西下時，還有我們的子孫在向著朝陽出發……

羅譚

上海共識久久律師事務所律師。

業務方向：合同法、公司法、涉外律師業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