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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川的撐船工

2017年第07期    作者:周憶     閱讀 10,475 次

柳川是日本大分縣轄下的一個市。市區規模不大，但是也頗具城市的模樣。市里的馬路比較寬，大約可以并排行四輛大巴士。道路縱橫交錯的，卻是車輛稀少，好似十分清寂。沿街的房子是用現代的建筑材料——鋼筋、混凝土建造的商店或飯館什么的，廊上豎立著店名的牌子。

穿過了幾條馬路。前面是有護城河環繞著另一片不同的區域。這里應該屬于老城了。里面的房子還保持著日本民間的特色，青灰色的木結構平房，沿著馬路排列。穿過稀疏的鐵制圍欄，每座房子旁都有一塊幾十平方的私家庭院。園里栽種著些許約有3米高的羅漢松，手臂粗的樹干，虬龍一般彎彎曲曲，一層一層的樹枝展開，每一根樹枝的端頭如瓜片似的枝葉被剪成了一張張平展展的如團扇的模樣。彎曲的樹干，一叢叢碧玉般的樹葉在陽光里熠熠生輝，宛如敦煌的舞女們婀娜多姿的身形，令人贊嘆。羅漢松也是一種檀樹。這種樹的生長十分緩慢，從一顆小樹長成眼前的樹形至少需要幾十年的時間，也許還不夠。他們的房屋都是私有財產，能夠世襲的，產權也比較固定，所以這種庭院能夠得到連續的保護。但要長出漂亮的樹形，就需要幾十年的精心培育，也就有可能是子承父業，就要付出一代或幾代人的努力和艱辛，正所謂：既要得到，就要有所失去。這是很有因果關系的。

走過了這一片庭院的群落，橋邊的環城河面上停靠著幾條小木船。這小船既狹且長，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柳葉，我們兩人一排，倒可以坐下四十多人。撐船工人是個小伙子，常年風吹日曬的臉色帶點黑，兩條手臂粗壯。這時，他解開纜繩，舉起竹篙往船邊用力一推，船開始向河中間滑去，然后長竹落水，后退幾步，猛然一撐，河面上躍過一道弧形，身體已穩穩地站在船上。河水清清，小船悠悠。他一邊撐船，一邊講解河邊景色，翻譯又把它轉換成漢語。小船在河面上滑行，岸邊一片繁茂的樹林，枝條傾斜，闊葉低懸，似在聆聽河水的耳語。小伙子唱起了日本民歌， 寬闊的河中央回蕩起響亮的歌聲。我聽不懂日語歌曲，只是從旋律上聽出來；其中有一首是北海道的民歌“拉網小調”，一首是多拉A夢的主題曲。歌聲中，小船已經大膽地穿過了一座石拱橋的橋洞，高高的圓拱頂下顯出清晰的石條相接的縫隙。有一住家前樹立著好像是一個只有半片的木箱，薄薄的，高約一米多，也沒有蓋子，箱子里橫著分隔出大概有五條空間，每個橫格里都擺放著數量不等的布偶。這些布偶約有二十多厘米高，面目清奇，形神服飾各異，展示出日本幕府時期人的不同身份、地位、等級和性別、年齡，做工非常精致。箱子的最上面的橫隔排列著四個布偶。中間的一個是王，同我們戰國時期的諸侯王差不多。大王端坐著，臉色光亮，相貌堂堂，正當年輕，發髻豎立天頂，戴著的黑色的發髻帽中橫插一根碧綠的玉簪；紫色絲緞罩袍華麗，高貴。旁邊坐著的是他的王后，面相紅潤，端莊，慈祥，嘴角微微上翹；她的發髻高高豎立而夸張，頭發上戴著絲綢編結的頭飾，長長的發簪兩端各垂下一段大紅的絲巾，長及雙肩；她身穿大紅的綢緞和服，露出女性柔和而稍顯彎曲的脖頸。形體、衣服制作得最精細、繁復、華貴的布偶就是王后了。他們的兩端各站著一個侍女，制作的也很美。下面一排是五個大臣，有抱笏躬腰的，有靜立注目的，各有各的相貌、服飾和體態。第三排是武士層，黑色的衣服，身上的斗笠或戴，或背。腰間插著長，短兩把武士刀，或是怒目園睜，拉開弓步作抽刀出鞘，真是袖珍版的武士刀；他們或是雙手交叉，目空一切。或面色白凈，或滿臉虬髯，沒有雷同。第四排應是王的家奴，也是有五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的面目清癯，額頭皺紋橫臥；年少的天庭飽滿。有少女頭頂這蝶形發髻，走著細碎步調。最下面一排是老百姓或農民了，也是五個。一共二十四個布偶，沒有一個面相、形狀相同，確實很具匠心。聽說，此時是日本的女兒節，家里有待字閨中的女兒才能陳列出這些布偶。后來我到商店里也看到有布偶賣，最一般的要兩三萬日元一個，像王及王后的偶像每個就要十幾萬日元。價錢雖然很貴，但做工精制。不像我們國內的布娃娃，千篇一律的大眼睛、大臉盤，穿著廉價花布的女娃娃。日本的小偶人還需要經年累月地一個一個收集起來，因為只有制作出一個才能買到一個，集腋成裘。我在旅館時也看到，那里已經收集到了將近三十個不同的布偶了。真是功夫深，花費的時間也真長啊。回過頭來，又是一座小橋，平矮的石板幾乎擦著頭頂，引起一陣驚呼；眼看著船頭已過橋洞，船尾也已接近小橋，這船工輕點篙頭，縱身一躍，已踏上約半米高的石橋，又是幾個跨步，飛身降落，小船微微一顛，他已重上船尾揚篙撐船。撐開竹篙，船兒蕩漾，又響起他的歌聲。

旅游的心情總是很放松的，旅游的時間也總是最快，況且，又要聽撐船工的歌，還要看兩岸迎面而來的景色，更要體會過橋洞的刺激。只聽翻譯一聲喊：大家身體快趴下！眼前一座平面石橋橫亙眼前，我們馬上趴下，身體幾乎緊貼著船地板，微側著眼睛，橋洞的石板似乎檫著鼻尖緩緩而過，那花崗石面細微的凹凸也清晰可見。出了橋洞，再回調頭望去，原來，這橋就是橫臥在水面。我們為剛才的驚嚇松了一口氣，更覺得驚喜。那小伙子依然是飛身上橋，縱身下船，那竹篙舞得像一條丈八蛇矛呼呼生風一身是勁，小船箭一般從水上掠過，載著一船的驚喜。我看著這個生龍活虎的撐船工，不禁聯想翩翩，他這個年齡的青年人，假如考公務員也不是沒有希望，至少，沒有了風吹日曬，至少衣食無憂。假如依靠撐船度日，這種低鄙的工作，也不知道他連自己養得活嗎？更不知道他在日本能不能活得下去嗎？也許是我多想了。這時前面豁然開朗，河面開闊起來了，船只也多起來了，笑聲、尖叫聲一片。我們已回到了出發時的原點。不過，仿佛人生也是有多少原點要走，只是留下的已是物是人非，一汪心酸淚。可惜，人生不是旅游。

周憶

上海市長江律師事務所律師、上海律協宣傳委委員、上海市女律師聯誼會理事、黃浦區律工委副秘書長、民盟上海市黃浦區委委員。

業務方向：民商事，行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