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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天價律師費 大案背后的八卦

2015年第02期    閱讀 12,492 次

相信前些日子律師們的微信圈都讓下面這張新聞圖片刷屏了：

各位同仁看傻了吧，口水流了一地吧，數零都快把眼睛數瞎了吧？總共12億港幣的律師費，其中某位英國皇家御用大律師Mongtomery一個人就收了2億元港幣、某位香港資深大律師“日薪”15萬元港幣、土豪郭炳江為了自救一個人就撒出5億元港幣的律師費（最后還是判了有罪）……這一長串的數字就像一枚枚精神原子彈，不知把多少內地律師炸得夜不能寐。

事實上，本案的天價律師費背后還有一個長長的故事。機緣巧合，本人剛好了解一些與本案有關的背景。特以此文與各位同行分享。

2013年11月12日，本人有幸隨上海市律師協(xié)會代表團前往香港與香港大律師公會交流。到港第二天下午，代表團造訪了大律師公會辦公室，并續(xù)簽了滬、港兩地律師合作備忘錄。其實大律師公會辦公室的地點本身就很有意思，正位于香港高等法院樓宇內。對于平時見慣了公、檢、法比鄰而居，而律師協(xié)會獨處一隅的內地律師而言，這種格局本身就讓人耳目一新。

  （上圖：上海市律師協(xié)會、香港大律師公會續(xù)簽合作備忘錄現場）

交流到一半的時候，主持會議的香港大律師公會名譽秘書長陳慶輝大律師忽然說，明天我們大律師公會告律政司的案子開庭，希望來自上海的同仁能前去捧場。案子的起因是香港之前出了個大案，結果律政司不從香港本地聘請律師，反而跑到英國請外援，所以我們就把律政司告了。

所謂大案，指的正是此次引發(fā)天價律師費的前政務司長許仕仁2800萬港幣貪污案。而律政司的職能套用內地的概念有點類似司法局和檢察院的混合體。一方面律政司在名義上“管理”大律師公會，另一方面律政司也代表政府聘請香港以及其他國家的大律師對犯罪行為進行控告。

大律師公會對于律政司“崇洋媚外”地啟用英國御用大律師David Perry代表政府起訴許仕仁非常不忿。但畢竟御用大律師地位崇高，不便發(fā)作。誰知這位御用大律師同時還提出要讓一位英國的普通大律師Louis Mably作為其助手參加本案，香港大律師們頓時抓狂了——我們香港本地資深大律師好幾十位呢，難道還比不上英國一個普通大律師？律政司胳膊肘往外拐啊！你要砸我們的飯碗，我們就只好死磕了！起訴！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香港的律師分為大律師和事務律師兩種。簡單地說，大律師是專門負責出庭的律師，事務律師則一般不出庭，從事非訴訟以及訴訟支持工作。大律師和事務律師的最明顯標識就是大律師出庭要佩戴假發(fā)，事務律師則沒有資格穿戴這樣的行頭。前兩年香港的事務律師曾起訴政府要求享有佩戴假發(fā)的資格，但最終敗訴。至于資深大律師則是大律師專享的一種榮譽頭銜。1997年之前，這個頭銜依照英國法稱為“御用大律師（Queen’s Counsel）”。1997年港回歸以后，“御用大律師”頭銜改名為“資深大律師”。

其實這個案子之前已經歷了一審，大律師公會敗訴。于是明天大律師公會現任主席石永泰資深大律師決定親自披掛上陣維護大律師公會的尊嚴，而代表律政司出戰(zhàn)的則是唐明治資深大律師。此君原本是正宗的英國人，但人生中大部分時間卻扎根香港，并且也曾擔任過香港大律師公會的主席，可謂香港法治進程的見證人。更刺激的是，唐明治資深大律師已經提前預告明天正式退休，次日的庭審就將是他個人律師生涯的最后一戰(zhàn)。

說罷背景，陳慶輝大律師問：“各位有興趣嗎？”大家紛紛拍著大腿跳上桌子表態(tài)：“必須的呀！這種熱鬧不看怎么行。”本人和同行的胡光律師原本是約了香港客戶第二天見面，但拍完大腿就當場起身聯(lián)系客戶改期（好在是一般的事務性訪問，客戶愉快地同意了）。

  （上圖：香港大律師公會現任主席石永泰資深大律師）

  （上圖：代表律政司出庭的前任香港大律師公會主席唐明治資深大律師）

第二天，我們一行人如約來到香港高等法院聆聽這場渾身上下都是看點的庭審。一進入審判庭，頓時有種看港劇的感覺，近十名大律師身著黑色律師袍頭戴假發(fā)往來穿梭，嘴里一時粵語一時英語進行著最后的準備。忽然，法庭里傳來“嘟嘟”兩聲鈴響，三名大法官依次入席。和內地冗長的預備程序不同，既沒有宣布法庭紀律也沒有核對當事人身份。三名大法官坐定的一剎那，石永泰資深大律師一下子從凳子上彈了起來，“Your honor！”……庭審就這么開始了。

由于缺乏案件背景，庭審又全程用英語，本人沒辦法完整復述當天的庭審，只能描述幾個細節(jié)。

石永泰資深大律師的庭審陳述風格非常隨性。站起來的那一剎那是他整個庭審中身體姿態(tài)最端正的瞬間，此后隨著陳述、被提問、思考、反駁，他的身體始終隨著頓挫的語調不停扭動。比如法官忽然問個問題，他的反應先是皺眉，然后慢慢往后退、往后退，直至半個屁股靠住背后的桌子上，手托腮向上翻著白眼，思考著什么，之后才慢慢地開始回答。我好幾次都想站起來大喊“Cut！這位演員，能不能不要這么浮夸，再這樣下去中午的盒飯沒雞腿啦。”唐明治資深大律師則是地地道道的英國紳士范。鎮(zhèn)定、筆直、語速緩慢，對法官和對手都充滿敬意。

如果一定用內地的庭審程序來類比，整個庭審沒有法庭調查這個階段，從第一秒就直接殺入法律問題的辯論。石永泰資深大律師首輪發(fā)言最終用時45分鐘左右，很顯然準備了簡單的發(fā)言提綱，但陳述到5分鐘左右就被法官的提問打斷，隨后就開始一邊針對法官提問作答，一邊見縫插針地引回到自己準備的提綱。最終的陳述大約有70%至80%的時間在回答法官的當庭發(fā)問，但最終石永泰資深大律師貌似還是把自己準備的要點全部講完了（最后是他主動結束發(fā)言），顯示出非常強悍的陳述技巧。

整個庭審過程中法庭大門關閉，但旁聽人員可以隨意進出。由于涉及香港大律師集體利益，不時有剛剛結束庭審的大律師摘下假發(fā)沖進來旁聽。有人進，也有人出。但中途退場的人員都會在出門前轉身面向大法官席站定，畢恭畢敬鞠個躬，然后再推門離開。我開始以為這是律師的專有規(guī)矩，但后來才發(fā)現哪怕著便衣的普通人也同樣行禮如儀——而法庭內其實沒有張貼任何“庭審紀律”、“注意事項”、“旁聽人員須知”一類標語。

庭審結束時已經過了中午12點。按內地的規(guī)矩，法官此時已是饑腸轆轆，一邊惦記著食堂有沒有關門，一邊開始催促“代理人，簡短！簡短！”。但由于當天是唐明治資深大律師封刀之戰(zhàn)，庭內竟開始毫無時間觀念地上演溫情戲。原本應作最后陳述的石永泰資深大律師起身表示放棄最后陳述，把機會留給為香港法律事業(yè)作出杰出貢獻的唐明治資深大律師。唐明治資深大律師起身稱謝，并開始深情回憶起自己剛剛開始在香港執(zhí)業(yè)時尚沒有很多華人大律師和法官，而歷經數十年發(fā)展，華人中已經涌現出大量優(yōu)秀的資深大律師和大法官，令他倍感欣慰。最后，唐明治資深大律師話鋒一轉說：“香港的律師現在已經足夠優(yōu)秀，足以和世界上任何優(yōu)秀的律師分庭抗爭。所以沒有必要因為在個案上政府選擇外籍律師而反應過度。”血淋淋地把對手又捅一刀。言畢，大法官也接過話頭對唐明治資深大律師一番贊譽自不待言。隨后，法官們交頭接耳片刻，當庭宣判大律師公會再次敗訴。

經此一役，律政司終于成功聘請御用大律師David Perry擔任控方團隊主帥。至于那位引發(fā)大律師公會和律政司訴訟的普通大律師Louis Mably也就順理成章地隨著David Perry加入對許仕仁的控訴工作。剛剛查了一下才知道，Louis Mably雖然尚未取得御用大律師資格，但已經號稱是倫敦最搶手的大律師，將來遲早也是要登堂入室的。當天庭審的時候我一度把Louis Mably的名字聽成了Maybe，還以為是法庭故意隱去真名，后來經香港律師指點才知道是Mably。我曾一直以為這是一位女律師，直到今天搜索新聞才發(fā)現原來是位帥哥。控方團隊向律政司收的律師費相比辯方可少多了，才2億元港幣，不知道Maybe分了多少。

 （上圖：英國大律師Louis Mably）

八卦講完了。其實最想說的是，內地律師和香港、英國律師間最大的差距并不在于收費的高低。當然，換一個角度看，決定雙方收費高低的，顯然也不僅僅是律師個人的能力。

除了錢，不妨也借鑒一下香港律師的“死磕”是何其不卑不亢。開庭前我們曾問陳慶輝資深大律師，如果案子輸了怎么辦？陳律師想了想說輸了就輸嘍。我們時不時就會起訴政府，有時贏，有時輸，都很正常。相比之下，內地律師中那些靠起訴同行博“死磕界領軍人物”頭銜卻連份及格的起訴狀都寫不出的律師，真不知該如何評價。

最后還想再刺激一下讀者。本案中英國的大律師們固然收獲頗豐，參與案件的香港本地大律師其實也沒少賺，每天十幾萬元港幣的收費并不比英國同行低太多。相對于內地的律師收費足以令人艷羨。而香港律師里真正的吸金王其實在本案中并沒有出場。據香港同行介紹，目前收費最高的香港大律師正是下圖中間系紅色領帶的那位——陳景生資深大律師。

　　(作者單位：上海市方達律師事務所）